坦克队士兵征收时带回来的4个支那人今天要被处死。当时,路过我们驻地附近的人、征收来扛行李的苦力都被我们杀了。潞王坟车站成了屠杀场。我们是死神。
我本来就打算杀掉他们。这4个支那人中有3个是20岁左右的年轻人,一个是超过40岁的中年人。
那个超过40岁的男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,他说他48岁,又补充说:“我有父母,有妻子,有两个孩子,他们都在等着我回去。我不是军人,是农民。请一定宽恕。”不停地下拜,额头叩着地恳求着。他说他的妻子已40岁。他在纸片上写了一份请求书交上来,可是我们一点也不懂上面的意思。
我们用怪腔怪调的支那语与他对话,却不得要领。年轻的车站工作人员过来帮忙,也没有用。语言不通令我们十分焦急。
请求书里署着4个人的名字。那个男子双手着地不停地叩头,苦苦哀求。我仔细地观察,发现其中一青年用右手玩着一个小石子,并且眼睛也盯着那个石子。这种时候还不老实,玩什么小石子!我觉得他太不像话,就大声训斥,他又把头碰到地面。他的头很大,三角形的脸,瞪大的眼睛像刀刃般锐利;额头上布满皱纹,看上去很阴险。他衣衫褴褛,圆圆的膝盖露了出来。那张黑红的脸膛令人生厌。
他们中间有个叫季自然的年轻人,长相极好,一脸的智慧,看上去像个学生兵,他也穿着与长相极不相称的破烂衣服。这几个年轻人呆子似的装着糊涂。
担任巡查的伍长要带两个年轻人走,说是练习柔道。他开始练习,把年轻人背起来再摔倒。人世间竟然有这样在人前追求无益虚荣的男人。
伍长似乎得意忘形地说自己会柔道,又练了起来。年轻人被他摔倒三四次,摇摇晃晃地站在那儿。
支那人再次排成横队坐下。左边的那个年轻人不知是头脑简单还是装傻,在那里发着呆,没有像其他三人那样苦苦哀求。他扭着身体,变换着姿势,小队长认为他态度傲慢,用刀尾狠狠地敲了他。在他旁边的那个48岁的男子,夺下年轻人摆弄着的小石子,咕哝着什么。准是在对年轻人说,老老实实地求饶吧。小队长认为,他俩在搞阴谋诡计,越发恼怒起来。
语言不通令我们焦急,因为既不能申辩也不被理解,许多无辜的良民被杀害了。我们讯问了一个小时,什么收获也没有。他们无法确切证明自己是良民,我们最终还是决定杀死他们。
昨晚,小队长说要借给我军刀。我原打算用小队长的军刀,不知何故临到斩杀时,小队长没有借给我。不知是小队长讨厌他的军刀会沾染血迹,还是怕把刀弄断。我猜想他或许觉得军刀上沾了血迹是不吉利的。不过,明知军刀的用途,却怕被染上血迹,这种想法很愚蠢。小队长村下少尉还没有经历过战争,并且从未杀过人。
我不得已借了车站工作人员的一把一尺八寸长的日本刀。这4个人将被带到昨天杀死16个苦力的地方。我在借刀的时候,听到“逃跑了”的喊声,回头看去,一个年轻人飞快地跑着,小队长和两三个士兵在后面追赶。我猛地拔出刀追了上去。
年轻人拼命地奔跑,可是已经筋疲力尽,他似乎已经感到死神追来了,并且以很大的气势追来。如果被抓到,必死无疑。
追赶的人怒气冲冲,一步一步地逼近年轻人。突然,好像是绊到了什么,或许是发了疯的脚不听使唤,他一下子摔倒了,但他马上又站起来试图再跑。可是已经晚了,追赶的人抓住了他。其他士兵忙乱地用刺刀挑他。年轻人被强行拉起来,走过来时,头上脸上流着血,满身是血。
我绕到他的身后准备杀他。这时,小队长发话,带到山里后再干掉他。“快走!”我怒吼着跟在青年的后面。追赶的人们气喘吁吁地发怒道:“畜生,你敢跑!”
我跟在青年的身后,看到他脖子上流着血,我一时冲动地想就这么走着杀了他。我大声叫道:“杀!”可是小队长制止说:“再往前走。”不久,我们来到了扔着昨天杀掉的尸体附近,我猛地从鞘里拔出刀。战友取下系在年轻人脖子上的带子,脱去他的上衣。
我原想就这么站着容易砍,可战友们说“跪着试试”,让年轻人跪下了。“嘿!”我使劲儿砍下去。用刀砍人头,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。那一瞬间,我闭上了眼睛。砍的同时,我把刀斜了一下,自然我的身体也斜着,没有去看年轻人的死。
站在我身后的?之岛—等兵叫道:“啊,太上了!”回头一看,年轻人服服帖帖,已奄奄一息,耳朵上方的头部已被砍去一半左右,刀口下方血突然像细细的喷泉似的喷出五六寸高,那血红的刀口像裂为两半的石榴,裂口大约有两寸长。年轻人被砍的瞬间,哼也没哼。砍的瞬间我也什么都不想,可是看到那石榴般皮开肉绽的刀口时,忽然感到一阵恶心。砍的瞬间,觉得一定能砍中的。我的疏忽是在砍的瞬间没有右旋一下,也许是下手轻了点儿。头骨被劈成两半,可刀没有丝毫损坏。那是因为砍时刀在眼前拉了一下。如果像砍树那样,太深了砍不动,还会损坏刀。
那时,我想砍得顺利就能一刀解决。我原来打算对准脖子的,可是没有砍准。砍人的时候,应该对准容易砍的地方。并且,下刀的瞬间,要用力地右旋一下,不使劲的话,刀锋就没有力气。我对我的手腕充满自信,我的力气十足。砍的时候什么都不想,不过我右旋时的力量弱了一些。从砍的刀口来判断,可以看出我是用了相当大的力气的。砍的时候,最初使劲地握着刀,而收刀时,稍稍松了点劲。
站在旁边的岛田说,他为我的干劲吓了一跳。我认为砍人的时候,刀往前伸会砍不动。如果要说刀往前伸与刀往后拉,哪一个更需要力气的话,我想还是往后拉需要相当的力气。鲜红的血流了出来,刀刃上只留下一道很细的血痕。
原以为会鲜血淋漓,可由于砍的一瞬间,用力拉了一下因而没有沾上血。砍人的时候要果断,必须是一瞬间。随着“嘿”的一声呐喊,立即砍下去。
接着,野口一等兵砍了另外一个人。也仅仅是一瞬间,被砍的年轻人痛苦地挣扎着,两三个士兵不得已一起刺死了他。
那个48岁的男子到现在还难看地哭叫着求饶,不好对付。他拼命地纠缠着。最好是放他跑然后从背后杀死他。我们对他说:“逃吧!”可他没有逃,一直哭叫着哀求。
小队长下令:“就地处决!”和昨天杀的16个人加起来正好是20个。这20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半山腰上。
我们从山上下来,在已烧好了水的陶缸里洗澡,然后大吃大喝。最近,几乎每天晚上我们都要喝酒唱歌。对我们来说,晚上的酒宴是最愉快的,唱袈裟曲是最快乐的,今晚也如此。我们酒后大醉,躺倒在地。(摘自《东史郎日记》,东史郎著,江苏教育出版社1999年3月出版。)